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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家的阴阳先生,因为主要从事殡葬职业,为逝者书写殃榜、择选阴宅、下葬日期,走的是阳间路,吃的是阴家饭,故被称为阴阳先生。
民间三出,分别指出马、出道、出黑,出马指的是出马仙,出道指的是佛道两教的通灵弟子,出黑则是指阴阳先生。
出马修的是佛缘,阴阳先生则是从道教演化而来,所遵循的一直是道教阴阳学说;出马仙有男女弟子,但是阴阳先生因为有行业忌讳,所以没有女弟子一说,更不会跳大神。
阴阳先生虽然也会推算祸福吉凶,但是给死人算得多,给活人算得少。
因为职业特殊,经常与白事打交道,帮忙料理后事、选坟下葬、安抚家属,故而被传言可以沟通阴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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90 年代的某一日,天还蒙蒙亮,一早上屲埋完粪的牛爹老汉挑着空担子往家走。下了梨树梁的坡,在土路上发现一件东西。
牛老爹用铁锨把儿挑起来一看,是一条红色的内裤,遂挂在担子的一边。
走了没多远,碰见同样去埋粪的阴阳先生,打个照面寒暄几句,阴阳看见他担子上挑着的内裤发出“咦”的一声,说跟自己今儿个所穿好像。
阴阳先生挑着两只粪桶,一只手提了一下裤子,随手一抓,大喊一声:内裤不见了!
牛老汉惊得目瞪口呆。
阴阳先生放下粪桶,抓过红内裤详细观看,这一看不要紧这红内裤赫然果真是自己的。
事情是这样的,天还没亮阴阳先生就被媳妇叫起上屲,他还没睡醒稀里糊涂就蹬了一只腿。当他挑第一回粪的时候,在坡上内裤就从裤腿掉出来了。由于全身吃力,肩头负担太重,自己浑然不觉。
牛老汉笑得泪流满面,先生奉上一支红兰州,叮嘱老汉不可言传。然,到晌午吃早饭的时间,全村人便知晓了此事,更有风传,先生掉的红内裤是他媳妇的。
一日夜晚,阴阳先生从邻村做完白事回家,先生要求对方送至村头。到了村头,面对黑漆漆的夜色,先生又要求再送一程。过了一片坡地,爬越一条深沟,在一片小树林里,先生开始莫名的恐惧。他望着对方目送他的崖边喊:哎!死恰的,人还在吗?
山间传来回响,却无人应答。先生慌了神,加快脚步,不小心踩进水渠,身子一陷的空档突然被什么东西给缠住了脚腕。
先生大惊,莫不是碰上了不干净的东西,失色之下嘴里本能的开始诵经。整个山沟一整夜经声不断,后来传说此山通灵有神佛现身,不少好事之人甚至在山沟朝东的空地上供上香烛烧起黄裱纸。
阴阳先生深夜被困山沟,眼见诵经无果,自己还是被奇怪的东西牢牢牵绊,惊惧之下掏出包里的法器雷尺,持雷尺朝着缠绕自己的东西开始猛击。
雷尺,桃木制造,传说只有被雷电劈过的桃树,桃树中的一尺见方可选材,可驱逐鬼怪,拍之形神俱散。
天亮后,村民在山沟发现瘫倒在地的阴阳先生,先生手里死死握住雷尺,身后是一株被拍得七零八落的麻子树。
阴阳先生,信奉的是鬼神,胆子却是极小。
晚上不敢走夜路,白天不敢站崖边,晕车,怕狗,怯生,惧内。
没有人知道阴阳先生师从何处,我问父亲,父亲说他们是小学同学,而且还是同桌,先生小学就辍学了。但父亲补了一句,他是天生的阴阳,无师自通。
有的人是有宿命的。
幼年时期的先生,和我的父亲在简陋的村学里就读,老师在讲台授课,父亲爬在桌子上打瞌睡,而先生在地上刨了个坑在桌子的掩护下盘腿坐在坑里,摇着用泥巴捏制的一个铃铛念经。没有人影响他或者教授他此类,他就是着了魔似的喜欢八卦、喜欢法器、喜欢符咒。
青年时期的先生已经小有名气了,十里八庄的去替人看风水,推算时辰,选坟地,做白事。
中年之后的先生,看着儿子坐在电脑前,敲击着键盘,饶有兴趣的看了一会儿子打怪升级,突然问儿子想不想学他的阴阳之术。儿子头也不回的说,你那是骗人骗鬼,我才不要学!
先生问了三次儿子,见教子无望,长叹一声蹴在大门口的核桃树下连抽了半包烟。
后来先生的儿子出门去大城市打工了,一年回一次家。先生的女儿早已出嫁生子,做了外公的阴阳先生平日除了跟村民一样劳作就是跟外孙逗乐。大多数的时间,大家面对阴阳先生总是对他的幽默与怯弱跟他插科打诨的耍贫,先生不仅不以为然甚至也以此为乐。
唯独谁家有事相请,态度恭敬又正式。
如今无论是婚庆喜事还是殡葬丧礼都是电话通知,唯独去请阴阳先生是亲自上门。对于祖宗礼法和鬼神之事,人们总是心存敬畏的。阴阳先生背着他的包,包里装着笔墨纸砚以及各种法器,他往人家的上房炕头上一坐,盘腿在小炕桌前,这家人心里才觉得踏实、稳妥。
年前族里有老人去世,我正好回乡赶上葬礼。阴阳先生已经年老,他正襟跪在用小麦杆填充的化肥袋子上做的一个蒲团上念经。面前是一部年久磨损不堪的手抄经书,阴阳先生左手蘸着口水翻页,右手还是那把老铃。诵完一节,烧几张黄表纸,红色的火苗映照在他脸上,一双眸子深邃有光。先生磕的头像是礼仪里的教科书样板,腰弓着,头一个一个触碰到地面。
晚上,我给阴阳先生递上一根烟,双手打着火点燃。先生指着中堂上挂着的族谱老祝说,二亚呀,你这一辈上不去了,你看,这老诸都满了,到你爹这一辈儿为止了。
这族谱从我记事起,每年春节大年三十儿是要挂起来供奉上的,初三晚上磕头烧纸再送走束起。正月十五再请回来,如遇婚庆丧礼也是如此。
听老人讲,当年文革的时候反四旧要烧掉老诸,是我爷爷半夜用油纸包起来偷偷埋起来,等风声过了又重新挖出来。族谱老诸上每一层都是一辈人,而在我这一代却要终结。
我问先生,都说这行通阴阳是否真的见过鬼神。先生目光慈祥,靠墙跟斜躺在一床叠好的被子上缓缓吸了几口烟,他说:“活人念的是死人的意,生与死之间总得有些寄托,人可以忘本,但落叶归根,死后总是要归宗的。”说完从烟盒里抽出一根他自己卷的大烟叶子,让我尝尝。
点上这根自制的卷烟,一口下去呛得我咳嗽不止。烟熏火燎的上房里,面对老人的离世,人们并不显得悲伤,这是喜丧。抽完烟喝完茶,阴阳先生又下炕去忙活了。看着族谱老诸的岁月痕迹,想自己如今生活在大城市,家乡真的成了家乡,下一代更是没了乡愁。想到他日死后远在千里进不了祖坟,按照城里的规矩 还要挫骨扬灰,心头竟升起一片悲凉。
这是年前和老家一个朋友喝酒聊天中突然想起家乡,晚上就写就了这么一篇东西,现在搬来这里抒发一下感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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